〈Q仔是你嗎？九年前我們見過......〉 鄭天銅

（原刊：〈鹽分地帶文學〉雜誌 第24期 2009.10.20.）
千禧年，我第一次看見「Q仔」，牠那時還是個在爸媽身旁「跟游」的寶寶。

很CUTE的身影，游在「晨起覓食行列」的最後方，我腦海自此深深烙印著。羅威納海濱（LOVINA BEACH），峇里島正北邊，我那年看見牠時的那款悸動，在眼底跳躍著，一直到現在。

九年了，這其間每次和朋友結伴出海賞豚，在海面上極目四望，只想見牠。看看Q仔是否長大了，還是不是那副躲在媽媽懷抱模樣。海面上，我心中一直吶喊著：「Q仔，我是台灣來的JIMMY啊，九年前我們見過......」

第一次到北峇里羅威納區遊歷，其實是千禧年的一場偶然。

五個書店同事，共同策劃了我們的峇里第一次，追尋各自心底的夢。研究了旅遊書，我們有了共識，捨棄了花費大把時間待南峇里，直接定焦在遊歷峇里島中部、東部與北部。雖然南部峇里，旅遊資源設施豐富，又有迷死人的庫塔洋人街（KUTA AREA），以及高貴雅緻的努沙杜阿區（NUSA DUA AREA），但我們這幾人都謝了、不了。把台灣坊間團體行與我們自主的行程徹底釐清，我們在七天內，選擇走看不同的峇里世界。

自己從南峇里租車、開車，望著手中地圖，我知道那僅僅是個紙上大概，自己開車，沿途問路比手畫腳是免不了的、天天上演的。沒有進團體SHOPPING店的壓力，自主時間自己掌握，雖然花費會多些時間應付瑣事，但期間妙趣橫生，夥伴們每天生活在「未知的明天」的疑懼裡，真是一趟飽滿又豐盈的旅行！走過中峇里的大烏布區，東峇里的大加朗阿森縣，我們沿著東北海岸線，到了北部峇里。向船家預約了晨曦出海賞豚的蜘蛛船，第一次見著我「一見鍾情」小豚Q仔。

還有一次，和好友S先生作伙騎車，勇闖西部峇里，從西峇里繞至北峇里。那一次的路線，從南部峇里出發向北走，穿過首府典巴薩（KOTA DENPASAR）後就往西北邊騎，經過塔巴南縣的縣府所在地塔巴南市（KOTA TABANAN），順道參訪水利博物館（SUBAK MUSEUM）；經過爽朗的西海岸，造訪了西北海岸浪頭最高的衝浪場所——馬德威海灘（PANTAI MEDEWI），抵達西部第一大城——珍不拉那縣的縣府所在地內加拉市（KOTA NEGARA）；再向北走，從西海岸轉至北海岸西側，那裡有峇里西部國家公園；再向東走，經過勝利里（KOTA SERIRIT）、班嘉地區（BANJAR AREA），就可看見羅威納主街。

當然，走中央公路北上是最近的路，由南峇里垂直一直線即達。典巴薩市之後，經過孟威家廟（PURA TAMAN AYUN）、巴穹（PACUNG）、百杜庫（BEDUGUL），可以途經布拉坦湖（DANAU BERATAN）與布楊湖（DANAU BUYAN）。布楊湖過去的這一段路旁，會有可愛的猴群佇列，非常和善，比三大猴區（烏布猴林區、烏魯瓦杜海神廟猴群、桑也寺猴林區）眾潑猴的放肆行徑「優秀」許多。

再往北，經過一連串蜿蜒山路，行過秀麗的雙子瀑布與吉吉瀑布區，峇里第二大城——新阿拉加市（KOTA SINGARAJA）在望，北峇里海邊到了！車行左彎20分鐘，即可抵達羅威納海濱。

都為了Q仔，從峇里島四面八方啊，我一次一次驅車來訪羅威納！真高興。

搭上蜘蛛船，趕在黎明前出航賞豚，享受這天光微明的寧靜時分。這一切，不能不提到海上最大的推手——船長柯圖先生（BAPAK KETUT）。記不大清楚了——大概是第二次賞豚吧，我認識了友善搞笑的柯圖船長。之後出海十幾次，都由他幫我與我的親友操舟。

「蜘蛛船」這小船，印尼語通稱為「帕胡」（PRAHU），船身就是一葉扁舟形狀，但船側兩旁平行地用橫桿固定住兩根竹篙或長細圓木，增加浮力以外，更重要的是穩重舟身，讓小船在行進間不至於被海浪拍擊，左右浮晃；既顧得安全，也讓人乘船時更為舒適。

柯圖船長就是操蜘蛛船的能手。看他瘦小的身影，一個縱步，把船穩定住，請我和他一起，兩人從左舷右舷推船入海中。接著一位乘客一位乘客魚貫上船坐定，倒轉船身，拉螺旋槳馬達機啟動，就這樣衝出羅威納黑沙沙灘，揚長於碧海藍天。

海上，和柯圖船長言語互動並不多。船身狹小，像是方塊字「目」字形一般，大家都安坐在橫板座椅上，也不便頻頻回首語向船尾柯圖。在船行間，我的「攀談」對象是Q仔哩，「牠在哪啊，是不是這尾小豚呢？」、「衝出來了，Q仔是我是我，我們是老朋友記得嗎？」；但下了船，梳洗完畢後到柯圖家打屁，倒是常事。

柯圖家裡的經濟水平，算是窮困級。老婆瑪蒂在家中幫人修改衣服，小孩二女一男都很乖，學齡從高一到小三，老二愛玲特別聰明伶俐。他的賞豚觀光小船出遊生意，並非每天都能載客，柯圖需自兼街頭業務主任，一一詢問明晨可能搭船的外國遊客。騎著摩托車，在熟悉的家鄉街道間穿梭，柯圖總懷抱一股「顧客就在前方」的積極與開心。

然而，北峇里的觀光事業，並不像南部峇里般，大氣的財團們日進斗金。北部峇里的消費，就是印尼文三個字「MURAH、MURAH、MURAH LAGI」，親切地用河洛話說「俗、俗、有夠俗啦」，物價和餐食非常便宜，SPA的COURSE各節單價也較庫塔、烏布為低。這樣的好地方，遊客卻較少捧場，原因在於距離峇里島國際機場較遠（恩烏拉來機場，位於南部庫塔區旁，車距10分鐘；但要拉車到羅威納，卻需花費三到四個小時），短期旅程的遊客幾乎無意願前來。但我認為，還有一項決定性的因素，造成亞洲（尤其台灣旅人）很少前來的原因。柯圖也同意我的看法，那就是「心中刻板的調性」作祟。

旅遊宣傳與刻板印象，常會形成旅人到某地出遊前的一己心中意象，並在「不要輸給別人」的前提下，已經列表要玩到什麼、享受到什麼、回國一定要炫耀些什麼。這樣不一定不好，跟團走可以安心達到自己所設定的目標。旅人可以利用短假期的時間，到一個海外地方小小「奢華一下」、「美美兩下」、「闊氣三下」、「SPA好幾下」，這個首選在國人來說絕對是峇里島。

以住VILLA為代表的奢華，絕對是來峇里的誘因。羅威納山坡上的超五星和平別墅（VILLA DAMAI），名氣震歐日，卻少有台灣客進駐；南洋SPA集大成者的峇里，羅威納也有幾間品味、功夫很不錯的；說到闊氣，北部峇里物價之低，不親身來此絕對無法想像。羅威納的賞豚行程，每次出海都能欣賞到，而且是超近距離、第一時間欣賞，絕不是那種坐上大船下望，有時豚游有時不游的情景。那為什麼，柯圖家鄉卻比較缺乏旅客人氣呢？這絕對是「心中刻板的調性」作祟。

對柯圖家鄉、Q仔的海域不熟悉，這代表北峇里宣傳不夠；亞洲人喜歡白沙海灘，對白沙洋溢的情景很嚮往（雖然國人很少會效法歐美客，真的在沙灘日光浴、看書一整天），導致黑沙海岸的羅威納失利，當然沙灘清潔度也不夠；還有就是路程遠吧，購物賣場也不多、商品不夠國際化。

所以拿出「心中刻板的調性」一作對比，北部峇里的優勢就被看不到了。

北峇里很不一樣！人文風情來說，像柯圖這樣的質樸青年，講信用又富有溫暖的個性，在物慾橫流的峇里旅遊界來看（尤其從業男性都有小小使壞個性，說好不算話、佔小便宜或裝傻），他真的很難得。但，北峇里人民幾乎都這種純樸個性（或說如同南台灣鄉親般可親、直來直往的）。我身為一個外國人，並不想分化或對峇里島民做分類，但想要瞭解峇里島的深層文化，北部峇里絕對值得來走走，看看這裡、聽聽那裡、分享他們的生活智慧！而不僅止於「心中刻板的調性」下這裡商場買買，那裡土產店逛逛，旋風式打包SHOPPING成果，五天回家。

最近台灣出版的《通往花蓮的秘徑》，聽說是一本有趣的書。十三位花蓮生活家，各自提案了自己私房的花蓮特有風土風情，獻給想好好感受、感動這塊「花蓮樂土」的朋友們。好棒的人文創作啊，讓環島旅行不再僅是「殺進購物店」、「吃+吃+吃......」、「上車睡覺、下車尿尿」！北部峇里也有它的秘徑風情，本來想和柯圖好好談談，企劃企劃一番的，怎知道時間不等人！

記得，柯圖曾和我談及「小丑魚」。一開始還意會不過來，直到他解釋後，我才理解了並大力點頭。是他將來想成立的小公司，幾艘蜘蛛船，船東柯圖老闆要把公司招牌掛上「NEMO」這個字 （電影《海底總動員》的魚主角尼莫），並在船側用藍漆漆上「NEMO 1」、「NEMO 2」、「NEMO 3」等等。那天，我和柯圖坐在他家族房聚的發呆亭中（BALE），亭裡頭的峇里鼓、鈴鼓、鋼絃吉他都閒著，我們就在夢想中說說唱唱，搖擺了一下午的樂器與身軀......

Q仔，希望下次來看你的時候，你能為我展現成年飛旋海豚的英姿，躍出水面恣意飛轉，讓我讚嘆你那烏亮的背鰭與率性的臉。當然，柯圖哥哥有事不能帶我來了，我會代你合掌，祝福在異地生活的他。

柯圖，祝福你。你的兄弟，JIMMY。

附記：

船長柯圖先生，2009年6月22日因羅威納交通事故，不幸去世，年34歲。僅以此認識海豚Q仔為文，永念這一位我所難忘、幫我最多的峇里好友。